有些情事或意愿,不宜在诗中正面直说,通过委婉含蓄的手法来表现,则显得雅致大方、别有风神。例如朱庆余的《闺意献张水部》:洞房昨夜停红烛,待晓堂前拜舅姑。妆罢低声问夫婿,画眉深浅入时无?
这是写临考前怕自己的作品不合主考官的要求,因而小心翼翼地作诗询问。这种意愿不愿直说,就换一副笔墨,以洞房天明,新娘梳洗打扮后含羞征求丈夫的意见作比,含而不露,耐人寻味。即使撇开本意,仅仅作为一首闺意诗来看,也是很有风神的。在中国古典诗歌中,从屈原以来形成了以香草美人自喻的抒情传统,后人许多宫怨和闺怨诗,大都借以自伤不遇,在手法风格上不出含蓄一路。
含蓄的诗,由于不作铺陈直叙,而通过淡墨勾勒之笔和曲折比兴之词,追求言外的意趣风神,因而其意象常常带有某种朦胧性和多义性。含蓄的艺术魅力即在于此。厨川白村在《苦闷的象征》中曾引用波特莱尔的散文诗《窗户》说:“从一个开着的窗户外面看进去的人,决不如那看一个关着的窗户的见得事情多。再没有东西更深邃、更神秘、更阴晦、更眩惑,胜于一支蜡烛所照的窗户了。”所以厨川白村说:“烛光照着的关闭的窗子是作品。”因为这种窗户不像敞开的窗户那样一览无余;它虽然关闭着,但在摇曳的烛照下,若明若暗,使人既能窥视,却又不甚分明;在朦胧中格外富有一种诱惑力,诱发人去猜度和想象那窗户里面隐藏着的全部秘密。这境界与诗的含蓄十分相像。李商隐的《无题》诗,就是这种“烛光照着的关闭的窗子”。千百年来,无数读者在窥探这扇窗户,在朦胧中各有所见,但似乎都不能尽其底蕴,元遗山已有“独恨无人作郑笺”的慨叹。
虽然众说纷纭,但都认为这是一扇很有魅力的“窗户”,尽管过去己从不同的角度见到一些诗意之美,今后也仍将继续窥探下去。从诗的朦胧性和多义性来说,其底蕴几乎是不可穷尽的。含蓄的诗之所以耐人寻味,大半在于此。苏东坡说:“作诗必此诗,定知非诗人。”所谓“必此诗”,就是说一不二,直白浅露,毫无含蓄蕴藉之致。这是作诗之忌。明乎此,我们对读书也不妨借来衍化一下:“读诗必此诗,定知非解人。”
含蓄是诗美的一种表现,而不是美的极至。含蓄与否,应视具体情景而定,不能为含蓄而含蓄。爱情诗一般都比较含蓄,但也不乏汉乐府《上邪》那种指天盟誓,大胆热烈的佳作。杜甫的诗以沉郁顿挫见长,但也有十分明白畅快的。例如那首《闻官军收河南河北》,就是他平生“第一快诗”,手舞足蹈,直抒胸臆,充分表达了战乱流离中忽闻胜利捷报的狂喜心情。在这种情景下作诗,既顾不上含蓄,也用不着含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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